新华社：半月谈丨分水成诗姜席堰

　　半月谈记者 范钟秀

　　时间回到7年前。

　　2018年8月13日，国际灌排委员会第69届国际执行理事会全体会议评定第五批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，中国共有4项遗产入选——都江堰、灵渠、长渠，以及，“Jiang Xi Yan”。

　　咦，“Jiang Xi Yan”是哪里？何以能与都江堰、灵渠等国人耳熟能详、在中华文明史上声名显赫的水利工程一道，登上世界舞台？

　　这3个字，指的是位于浙江衢州龙游的姜席堰。虽然就灌区体量而言，姜席堰实在是“小家碧玉”，但如果你有机会来到龙游，泛舟姜席堰坐落的灵山港上，看一江绿水如何分为两道，滋养一方青碧如梦的乡土，你就会明白，为何这里可以堪称山溪性河流引水灌溉工程的典范。天人合一，在姜席堰不只是名词而已，更是悠悠七百年生生不息的日常。

　　筑堰灵山港

　　灵山港的绿是可以洗涤一切的。纵是冬日来此，层层叠叠，从山巅漫至河岸的青翠，也能让人对之悠然，如在桃源。

　　姜席堰的堰坝，妙就妙在与这青绿山水浑然一体，虽为人力改造，却是潜藏隐秀，毫不张扬，似乎融化在山溪汩汩奔涌的韵律中。

　　其实，这条山溪古时并不如此宁静。旧称灵溪的灵山港，是龙游人的母亲河，全长88公里。作为山溪性河道，极易暴涨暴跌，对于两岸生民来说，一年间变动过大的水量，也让人无法利用这条母亲河的资源。

　　直到元朝至顺年间，为发展农业，时任龙游县令察儿可马决心在灵山港上筑堰引水。他召集能工巧匠，沿灵山港自上而下挑选筑堰地址，最终选定后田铺村。

　　“后田铺村地处山区过渡到平原的咽喉部位，地势相对较高，河面相对狭窄。”后田铺村党支部副书记詹红菊解释，在此筑堰不仅能最大限度保证下游自流灌溉，而且工程量最小、投资最省。当时，察儿可马把任务下达给姜文松、席寰泰两位员外，委托其负责堰坝工事。两人的姓氏，也就是姜席堰得名的由来。

　　选址煞费苦心。以当时的技术条件，拦河筑坝极为困难。两位员外遭遇多次失败后，终于想到利用江心洲的分流作用，在江心洲上下游分别布置上下两堰。同时改进堰坝施工工艺，先用松木搭建井字形框架并连接起来，再投放鹅卵石于其中作为堰坝基础，有效解决了冲刷、沉降等难题，还能提高施工效率。

　　为什么一定得是鹅卵石？当湍急的河水流过堰体时，鹅卵石之间的缝隙既消解了水流能量，使河水减速，同时保证了堰体具有一定的透水性、稳定性；而鹅卵石自重大，松木框架也能保证石块稳定不移位，共同确保结构长期可靠。这一就地取材的设计，暗合力学原理，后世专家也赞赏姜席堰营造的巧思。

　　营造灌溉工程，还留下一则轶事。据说当时周边乡民都担心灌渠线划得不公平，以致很多人不愿让渠道穿过自家田地，察儿可马想出“黑夜走马定位”的办法，解决了这个难题。一天夜晚，他命两位骑手各骑一匹尾巴上绑有石灰粉袋子的马，疾驰穿过计划中的灌区。马儿行经之处，留下两条白线，正是理想的灌渠线——由于时在夜晚，马为了安全，不会走低爬高，选择的路线恰与灌渠效益最大化的考虑一致，马儿跑出来的公平，也让乡民无话可说。

　　有堰兴一方

　　落成后数百年间，姜席堰一直采取“官督民办”的管理方式。县级官吏行使管理职权，具体操持则交由县乡中有威望的乡绅调度，一年间各项水利事务，则由受益用水户合力承担。16世纪末，姜席堰形成了固定的岁修制度，由堰长主事。乡间水利如何可持续运营维护，放眼中国水利史，姜席堰可称一例章法井然的样板。

　　据史料记载，姜席堰高峰时期灌溉农田可达5万余亩。渠道沿途各种筒车、水碓、磨坊、油坊等星罗棋布，稻谷、桕籽、茶籽等农产品的加工贸易日益兴盛，灌区渐渐演变成粮油贸易集散地。灌区寺后畈、西门畈和詹家畈更成为“龙游粮仓”。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，在姜席堰，并不需要太多解释，历史自会证明。

　　农业昌盛，为龙游经济发展奠定基础。加之山溪安流，水运畅通，商业的种子就在灵山港上下悄然播下。水量最大时，木帆船可于灵山港畅通无阻。产于龙游周边县镇的山货特产，经过灵山港水道和沿灵山港陆路运至龙游，再经衢江上运衢州，下运杭州。繁忙的商路，凝聚起富于活力的商帮，这就是明清时期中国十大商帮之一——龙游商帮。

　　新中国成立前，灵山港上游庙下、溪口和灵山已成为龙游山区3处商贸重镇。众星捧月，姜席堰上堰南岸的渡堰头码头就成了龙游水陆商道的枢纽。当是时，渡堰头岸边商铺、驿站、客栈林立，入夜竹筏、帆船停满江岸，灯笼相接，人声不绝，热闹非凡。

　　虽说筑堰安澜，收功已数百年，人们还是要祈求神灵保佑，盼意外灾殃不会降临。元明时姜席堰就办起了堰神会，酬神必备的戏曲演出，慢慢演化为别具风味的地方剧种，也就是今天的婺剧。姜席堰所在的后田铺村，正是婺剧的发源地之一，村子里走出了周春聚班等流行一时的著名台班。直到今天，哼几句婺剧，还是后田铺的乡亲们劳作之余一大乐事。也正因有婺剧的群众基础，龙游县第一座文化礼堂，就在后田铺落成。

　　新中国成立后，党和国家颇为挂念历经沧桑的古堰，1950年即斥巨资实施姜席堰护岸工程。50余年后的2007年，浙江省将姜席堰列入“千万亩十亿方节水工程”，进一步精心改造，从引水坝堰到分水闸一一修葺，最终不但结合周边环境系统重建灌区渠系，还在姜席堰灌区推广节水灌溉技术。拥抱新时代生态文明的悠悠古堰，在一片希望更加饱满的山水之间，光彩重生。

　　一座古堰，静卧青山绿水间，滋养一方人文生境的勃勃不息。正是：古堰不老，分水成诗。